【京中雨】一

谋反案后,宗王醒来,怀王变成忠臣。

屏屏开始到处搞事的生涯

 
丹墀之上,年轻帝王偏移开目光半寸,声音似有冷意。身后臣子俱拜倒在阶下。张屏抬首,怀中芴板高高举起,沉声坚决道:“臣以为,此事当详查。”

朝堂霎然寂静,有珠帘轻相碰撞之声。永宣帝这次是偏头思索了许久,十二冕旒下的圣容看不分明。过了一时,似闻一声玉碎,龙椅上的小皇帝霍然起身,宽大的衣裾掠过满地藻绣,径自向内庭去了。
张屏缓缓抬头,离膝几步远,龙笔筒被扫落在地,朱笔散零。身旁宦官拖着尖又细的嗓音喊道:“退朝——”

他走下玉砌,天际阴沉,远望如飞临的丹阙划开乌云霭霭,中分一道朱墙。漫然的秋霖自天空飘下,洒落在青石铺成的宫路上。
旁侧同僚纷纷拱手道安,有一人拉住他官袍,压低声音道:“张大人,方才宸廷之上,圣上不怿,可是好险哪。”
张屏一笑,眼中薄云淡淡,峻极的宮馆似从高处映入他眸底,看不出风雨欲来。
那官员又叹了口气,抬首四顾次第而开的山门,“大人往后小心些罢。皇上对怀王一事,看得格外打紧。”

张屏再回头去找柳桐倚时,那身墨蓝色官袍已经消失在蒙蒙细雨中。他沿着宫墙下凸出的檐角慢慢地走着,不时有小水珠顺着瓦楞砸下,坠落在一地水泽里。
步入游廊,身后听到促忙的脚步声,是皇上身边近侍的小宦官,手里捧着一张封事,急急道:“张寺卿留步——”
张屏回身,诧异地接过来,那小宦官笑着道:“皇上的旨意,张大人回去瞧过便知。”
张屏将封事放入怀中,缓慢抬眼,“有劳小公公。”


衙门里事少时,静坐惟听雨声淅沥。案上放着一盏沏好的香茗,热气缭绕,几点碧绿浮沉在清澈的茶汤上。张屏啜了一口,手里放下笔,把刚封好的书信交到小厮手里。

“到江宁。”
他又想到那人的言语了,清凌凌如淬霜雪。长亭祖饯,一袭白衣迎朱栏,衣带当风,眉尖轻蹙,向落日方向把盏而叹。
总为道远风波重,几人遇此叹行难。
他在信后蘸浓墨,挥笔如此书道:“切勿念,三年之后,当归耳。”


到了晚间,张屏回到府里,将那封事端正摆在桌前,换了一身便服,坐轿来到柳桐倚府上。他行事刻意低调,进了月洞门,才看到柳桐倚自浮廊迎来。他相服未褪,眉梢带着倦色,微笑问道:“芹墉兄,如何深夜前来,可有要事?”

 张屏顿住脚步,当面一揖:“柳相。”

 柳桐倚面上掠过疑惑,走来扶他:“为什么这般?”

 张屏起身,理了理衣袍,重又抬头,神情肃然,看得柳桐倚不由一怔。“既然柳相官服在身,下官有一事,便更好开口了。”

 柳桐倚只道他遇事如此,也不见怪,顿了顿,笑道:“何事都请进屋来讲罢。”转身让过,沿着浮廊,自为前导将他带进书房。方落座毕,张屏又站起身,试了试阖上的门扇。柳桐倚将茶盏轻轻放到案上,“芹墉兄。”话随声落。满庭月色从纸上移来,浩漫似水光。张屏这才放心折回来,来到座前,敛衣蹙眉,语声沉着道:“冒昧了,只是此事干系甚大,需得谨慎。”

柳桐倚神情坦然,“无妨,我方才想告诉你,这处庭院静,更无闲杂人扰。芹墉兄想说什么,直说便是。”
火烛光下,下一刻,他便看见好友抬眉,眼中好似磐了一块坚石,薄云闲笼,漫然出川。张屏立在屋中央,明灭的光影投在他身上,仿佛站在堂上介介之士。“有关怀王一案,此案疑点颇多,个中情由,牵涉到柳相。”

 他敛袖,眸中不无歉意。“秉公办案,乃大理寺之职。只是奉旨行事,或有得罪……还望宽贷。”

 柳桐倚握住茶盏,指尖落在葱翠的杯沿上,看着他,忽而一笑,“芹墉兄,莫不是将我这里当了公堂?”

 他目光疑惑而清澈,侧首添了茶水,将案面上的书籍悉数清去。“是奉御旨而来?那该请入上座。”

 张屏一晌愣住,之后才找到腔调。“不必。”

 柳桐倚神态自若地递过一盏清茶,望了望窗外,夜色深沉,烛影摇晃。“既然这里并无外人,御命如何,芹墉兄你有疑惑的地方,尽管问来。如有力所能及之处,真吾幸也。”

 张屏沉默,接过茶来浅尝一口,香气所至,令人一瞬闲静。许多话语打了腹稿,待到真问起时,竟不知如何开口。

 “云王一案,已尘埃落定,此刻在京城内纷纭不休。至于冤枉了怀王殿下,其中过咎,实在于我。”

 “忝居相位,致使忠良获罪,圣上宽容,不曾责让,然此心愧疚,难以自容。”

 柳桐倚低声叹了口气。张屏杵在一旁,只觉得说不出两句劝慰之词,应该难受,但一想到事实真相,又实在无话可说。

 “柳兄有此诚心,怀王殿下若在九泉之下,也该宽谅。”

 柳桐倚神色淡淡,张屏咬着牙吐出硬邦邦的话语,在他好似过眼云烟。

 “待人真善是好事,可在举事前,何人能知怀王原是忠臣,本为人人得而诛之,柳兄身为社稷臣,为圣上铲恶锄奸,也并无错处。”

 这也便是张屏最大的疑惑,他静静望着柳桐倚,看他自眉梢眼角无一丝变化,只是动了动唇,低声道:“是啊。”

 “我不知他是忠臣,临到事后,空自后悔罢了。”

 张屏正了正颜色,终于道:“今日相见,我有一问,恐涉及柳兄私事,还望如实相告。”

 他起身,负手走到窗下,沉吟片刻,道:“我曾记得,你在苏州有一处宅产。”

 “不错,是先父所留。”柳桐倚看向他,挑了挑眉,“先父曾经写作暂居在那里,后来便转到我手上。芹墉兄何问起这个?”

 “我们起先还在说怀王一事……话题这就跑远了。”他笑了笑,神情似乎松动些许。张屏凝眉,眼神移动,落在他身上,正色道:“不远。”

 “我正想问,柳兄这座宅子,如何与从前怀王府里的一名总管,姓张名萧之人有了关系?”

 柳桐倚仍坐在桌边,一动未动,烛影微光摇曳在他紧蹙的眉上,“芹墉兄……”

 张屏继续道:“此人经我所查,似有所主,干系甚大,不敢不奏报圣上。”

 柳桐倚淡然一笑,目光清朗,透过尘纷直望向他:“所以呢,芹墉兄想作求证?”

 张屏愣了一下,缓慢道:“我以为,你会问我如何得知。”

 柳桐倚又为自己续了盏茶,语气安闲平淡,仿佛在叙述毫不关己的事情:“谋反一案已经了结,本朝皆知,怀王殿下自尽于狱中,我在旁边瞧着,是圣上亲眼做的鉴定。之后又下的圣旨,以礼葬王陵。如今命了云大夫监管此事,其中之意,昭然著闻。”

 “一切顺理成章,都成事实,又何须别等证据?”

 “莫非皇上交与你此重查此事,也是希望翻出些旁的佐证?”

 
 张屏觉得,柳桐倚这话带着点犀利。或许真是倦了,他撑了撑额头,再抬眼时已不见遽色,平静道:“芹墉兄,今日这话,出入你我之耳,过了府门,便休要重提。”

 张屏没有说话,缓缓踱到近前。“怀王究竟是皇上叔父,这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人。”他沉声道,“柳兄方才一直在避我的话语,需知办案必得人证俱全。如今芹菜巷那处,官府尚未关注。可,一个人活在世间,如何做得了瞒天过海。”

 “纵有风吹草动,朝廷也能闻知,设使上面一路盘查下去——你,又待怎样?”

 
 柳桐倚看了看从窗隙透下的月光,盈盈似水,轻轻弯了弯嘴角,“我讲句实话罢。”

 “今天你来到府上问了这么多话,自然有为我隐瞒的意思。我方才已知道,故意相激,是想试试你猜到多少。”柳桐倚微微一笑,“果然,芹墉兄料事如神,这等小事,直同偷梁换柱。”

 张屏正色道:“我亦是因了疑惑,查证方知。”

 “芹墉兄待会可与我讲讲其中细节?”柳桐倚看着他,“不过,先让我把事情捋清楚。所谓谕旨,到底作何?”

 张屏眨了眨眼,薄薄云起,似有聪黠一瞬而过。他慢吞吞道:“圣上垂训,大理寺维护朝纲,于官员疑案有督察之责。”

 柳桐倚一愣,半晌失笑:“你方才说得奉旨,莫不都是这个?”

 张屏不语,柳桐倚敛了神色,重新答曰:“事情脉络无误,我应认裁。只是,其中之故,非只言片语可道明白。”他轻叹,“芹墉兄是否也觉得,怀王殿下另有委曲?”

 
 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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