益清轩

小松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

梦醒之后，外面大雪如鸿毛，飘飘洒洒，给天地蒙上白色。

小冬青摇晃着他的头，“起来啦，小懒虫！”

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气似已久违。

小松鸦睁大明澈的蓝眼睛，懵懵懂懂地仰望世界。

小冬青转身，用尾巴牵引弟弟来到洞口。冷风像淘气的精灵钻进毛发，使幼崽们蓬松起短小的茸毛。

漫天纷飞旋转的雪片中，渐渐弱化了一切景物，唯觉雾白色充斥了视线。小狮正蹲伏在门口，挺立胸脯，像个武士在守夜。看到弟妹跑来，他挥舞起毛绒绒的金色尾巴。

“下雪啦。”

小松鸦感到头顶一片凉凉的，他歪歪头，有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。

小冬青和小狮在旁边打打闹闹，暖烘烘的气息扑向他的鼻头。他抖抖毛发，趴在靠里的地方。柔软的苔藓很快淹没了他的毛发。他微微抬头，望着兄姐被雪照亮的轮廓。

那么小……他忍不住笑了。

“你们会回来的，对不对？”

他急切地探出身子，问他们。

狮爪不耐烦地支楞开毛发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投入这场跋山涉水来奔赴的战役了。部落猫的声音离他们很远，他正侧耳倾听。“当然了，一定的。”

冬青爪顿了顿，把脸颊贴在弟弟的上，温暖熟悉的气息多么沉醉。松鸦爪不禁默默地想着他们还会有多少如此亲密的时间。

“我们会回来的，我保证。”

冬青爪抽抽胡须，逗得他耳朵痒痒的。

瓢泼大雨激烈地打在他们的毛发上，水珠汇成细流在体侧滑下。松鸦羽站在哥哥身旁，疲惫感顿时排山倒海。他眯起眼睛，深深记住这个黝黑的土堆，他再也辨认不出姐姐瘦削的背影了，隔着密密匝匝的雨线，她被土块和碎石深深埋葬。

“我们走吧。”

“她是在捕猎的途中……遭遇了这场意外。我们会对族猫说，她是在为族群捕猎……而死的。”

耳边是哗哗的雨声，他的话语有点奇怪，似乎……恍如隔世。

那曾是松鸦羽在世界的光影色彩变得盲目，连体畔的温暖也不复存在之后听到的唯一一点希望，仿佛是……天籁。

他大多只是木讷地点头。片刻之后，狮焰停止了他那沙哑无力的安慰。

“要是累了，就靠着我吧。”

“……要小心。”

松鸦羽深吸一口气，半晌却只干巴巴的说出这么一句话。

狮焰轻笑，用鼻头亲昵地蹭蹭弟弟。

“我想途中大概会碰到狐狸吧，我总得解决解决，还有棕色皮毛的动物……”看到他板起脸来，又扑哧笑出声来 ，“放心好啦，我又不会受伤。”

狮焰温暖的琥珀色眸子里映出他困窘的样子。哥哥最后将目光汇注在他身上一眼，然后摆摆尾巴，跟上巡逻队离开。

“要快些回来啊。”

松鸦羽在心中喃喃道。

冬青叶回来了。

看到姐姐的一瞬间，他的内心竟非狂喜，只是怔怔地定在原地。悲喜莫辨。

她乌黑的皮毛，修长的身形和少时记忆里一般无二。冬青叶有些无措地回应族猫们的问候，转身，在松树的阴影下发现了弟弟。

她蹑步向前，抬起脸，眸中有极浅的湿意。“嗨”她的声音似乎并不确定能得到原谅，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松鸦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

醒来时，秃叶季的雪意正浓，巫医巢穴空荡荡的。他起身，把头探出洞外。冰凉的雪花落在额上，旋即化成晶莹的水珠。

松鸦羽听见哥哥朝他走来。

金毛武士身上萦绕着育婴室的馨香。“你醒了。”

他听见自己的心还如同往日一般沉沉地跳着，胸口却有什么东西在肆意疯长，随时可以汹涌似洪水绝堤。弹指顷，毁掉天地，寂灭万物。

“嗯。”他用尾巴圈住自己。

狮焰看上去平静而心满意足。“我又去育婴室看幼崽们了，他们可真漂亮啊，炭心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。”

松鸦羽强忍住那一刻窒息的感觉。“她是个好母亲。”

狮焰眼中闪着愉悦的微光，他轻笑，仍像他们还小时那样去蹭他的脸。“你呢？你怎么样？”

松鸦羽避开哥哥的鼻头，缩了缩脖子。“我很好啊。”他的声音被厚重的毛盖住，闷闷的。

狮焰离开了。

松鸦羽把几片发霉的叶子丢到雪地里。外面天寒地冻，他走在他走在光滑的冰面上时，差点绊了一跤。

他低下头，仔细地嗅着前路的艰坦。一步一步，来到树林深处。

记得幼时第一次睹见这片领土，他亦是这样，跌跌撞撞。

一不小心就落在冰冷的洞窟里。

他并看不见满林白雪，也找不到前方母亲的怀抱，只是夹在兄姐中间，分享着他们的体温。

“小松鸦真是个大笨蛋！”

“来，你可以靠着我。”

他刚刚做了一场大梦，梦里他睁开眼，能看见身旁的猫，各色的眼眸。梦里有欢喜啊，也有悲伤，更多的，是一种单纯的欣悦。

年少之时，初不解别离，便于轻之，及至年长，忽岁已晚，各为阻计……

惊觉相思。

松鸦羽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长，学徒时，狮焰曾牵着鼻子带他走，详尽地介绍了每一处荆棘和洼坑。

“……其实你不用知道啦，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。你只要跟紧我，我的尾巴会带你去任何安全的地方。”

如今松鸦羽伴着思念独自行走。

看完群星之战真的，超极心疼松鸦羽，他不只失去了天赋异禀的超力量，更是失去了曾经仰赖以为一半生命的手足。冬青叶会是思念里最明亮的一颗星，而狮焰……注定渐行渐远。

这不是一只脾气暴躁的猫就能免去的悲哀。

这其实也无关乎承诺的真假……只是毕竟如此，原该如此。